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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5章 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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蕭雲硯大抵明白她所想。

少年踩在雪地裏的步子極穩, 思索後說:“我們後日走,好嗎?”

陳願:“明日不行嗎?”

蕭雲硯:“不行。”

他第一次拒絕她的要求,並不淩厲的語氣, 卻也不容商量。

陳願決定讓他這一次,後日走的話不必匆忙收拾行囊, 明早還可以多睡一會。

她捂唇掩住哈欠, 被蕭雲硯輕輕放到榻上,他轉身往外,去膳房取了熱水。

陳願洗漱的時候,蕭雲硯立在門外廊廡下, 背對著禪房, 蠟燭的光影在紙窗上勾勒出他的輪廓。

他不怎麽安分, 來來回回,一並帶起細碎的聲響。

陳願收拾好後推門而出,終於看明白蕭雲硯在做什麽。

只見本不該積雪的窗臺上, 被人為搬運上雪花,堆出了小雪人。

少年修長的指骨還在捏。

陳願瞥了一眼, 窗臺上已經捏好兩個小雪人,一男一女,男雪人的頭上用枯草做發帶,是蕭雲硯, 女雪人腰間用樹枝為佩劍,是她。

除此之外,毫不相關。

陳願沒忍住笑出聲, 看著少年手裏還在捏的雪團, 明顯要比前面兩個小一些,她不禁問道:“你還想捏個小孩兒?”

蕭雲硯長長的睫毛垂著, 鼻尖微紅,帶著些鼻音道:“不是。”

他們這一生也不可能擁有孩子。

少年把成型的雪人擺在窗臺上,微微揚唇:“是貓和狗。”

你有我,然後貓狗雙全。

哪怕沒有子嗣也可以幸福的過完一生,我們都會保護你。

陳願楞了楞,許久後才低聲說:“我的身體已經這樣,你可以選擇更好的人。”

蕭雲硯拍落指尖的碎雪,走到門邊對她說:“哪有更好的人?”

“阿願,我並不喜歡孩子,幼稚粘人還麻煩。”他說。

“而且有了孩子你就不是第一喜歡我了。”

陳願:……

“你也洗洗睡吧。”

蕭雲硯搖頭:“膳房裏還熬著祛寒藥呢,你在雪地裏呆了那樣久,不喝一些的話,第二日起來會頭疼。”

陳願揉了揉額角,確實有些不舒服,她不得不感慨,有個會抓藥的小男朋友真好啊。

蕭雲硯又在門外玩了會雪,算著小火慢燉的時間回到膳房,給陳願端來了一小碗湯藥。

“放心,我加了甘草,不會苦。”

“苦也沒事。”陳願仰頭一口灌下,熱意瞬間從五臟六腑傳到四肢百骸,連她額頭都出了細汗。

片刻後,不適感慢慢消減。

蕭雲硯又趁機探了下她的脈象,確保無虞後,才放心。

天色已晚,陳願勸他趕緊回房休息,蕭雲硯也聽話,不過走之前薅走一張她桌上的宣紙,撕成了小披風的樣子,蓋在了窗臺上雪人的身上。

……

陳願是翌日清晨才發現的。

矮胖的小雪人加上披風後,被風一吹也虎虎生威,倒是靈動起來。

她能說什麽呢?

男人至死都是少年。

陳願抿唇笑笑,轉身往膳房走去,雖然寺裏會有齋飯,但不是出家人到底吃不習慣。

陳願就想做點俗人吃的飯食。

一碗粥,三兩面點。

做好後她端回禪房,敲了敲隔壁的房門,結果無人應答。

蕭雲硯不在房內。

陳願只好去找陳祁禦,結果他也不在房間,這就有點微妙了。

陳願生怕有前科的兩人次打起來,便往之前的大殿跑,陳祁禦照例是要去供奉長明燈的大殿點燈的,所以他不會在別處。

說來也巧,這次在殿外掃雪防滑的還是那個小和尚。

看見陳願後僧人揚起一張笑臉:“大師姐,他們都在。”

陳願:……

“說吧,這次什麽事?”

小和尚搓了搓被凍得發紅的手,擡起秀氣的臉龐說:“起因是——蕭施主想捐些香油錢。”

“祁禦師兄就問捐多少?”

“蕭施主反問:最多捐多少?”

“然後他們又吵了起來。”

陳願直接抓重點:“為什麽要捐香火錢?”

小和尚老實巴交道:“蕭施主想立塊碑,就立在後山。”

陳願:“我看他異想天開。”

小和尚:“祁禦師兄也是這麽說的。”

陳願拿過他手裏的笤帚,吩咐道:“去齋堂吃飯,殿裏的事你少管。”

“知道了。”孩子氣的僧人一溜煙跑沒了影。

陳願拎著掃把往殿內走,本想來個秋風掃落葉,好好教訓他們一下,結果殿內的氣氛異常和諧。

陳祁禦續燈,蕭雲硯幫忙。

仿佛沒吵過。

陳願手裏的笤帚無處安放,她不服氣地問了句:“陳祁禦,你答應他立碑了?他胡鬧你也跟著胡鬧?”

從建寺起,空隱寺的後山就被視為聖地,也因此沒有蓋任何建築,無論是世家貴胄,還是富豪鄉紳,想在後山立碑祈福的,都被空隱婉拒了。

陳祁禦輕咳一聲:“皇妹,你稍微尊重一下我這個新的方丈。”

陳願:“行,一朝天子一朝臣,你要開先例我不攔著,但至少有個理由吧。”

陳祁禦默了默。

良久才說:“他給的實在太多了。”

陳願:“我就知道。”

“你連未來妹夫的錢都坑。”

陳祁禦手頭的工作正好做完,他撣了撣袈裟上的香灰,不緊不慢道:“可我看他開心得很。”

在聽到陳願說“未來妹夫”時,蕭雲硯眉梢輕動,無聲彎了彎唇。

也不知在想什麽。

陳願沒管他,她把陳祁禦叫到殿外後才說:“你給他立碑,開了這個頭,那其他人也效仿怎麽辦?”

這樣一來,後山還能落腳,能留下一片凈土嗎?

陳祁禦聽完,淡定地雙手合十:“阿願施主,我只立他這一塊碑。”

陳願:“什麽意思?”

陳祁禦:“因為師父曾告訴我,蕓蕓眾生之中,唯獨他是例外。”

陳願無話可說。

神明自然有破格的優待。

哪怕他還未覺醒,困於這悲慘淒苦的宿命裏。

陳願曾聽空隱說,你得有足夠大的福報,才能挨上師一頓打。

上師是寺廟裏教授佛學最權威、無上的導師。

大部分的人弱不禁風,上師只能對他們笑臉呵護,得有足夠大的福報,才能挨上師的棍棒,遭一場瀕死的大難,進而脫胎換骨。

想要立碑之人,必須先經過上師的訓誡,一般人根本承受不起。

在後山立碑,也根本不是錢的問題。

陳願想明白後,沒和陳祁禦掰扯,她回到大殿,問那個和佛像對視的少年:“你想幹嗎?”

蕭雲硯回眸看她:“我想立碑,想用功德祈願,也想受上師訓誡,能夠頓悟,弄明白我是誰。”

他並沒有瞞著她。

這很好。

陳願知道歷劫的人總有一天會覺悟,她並不憂心那一天的到來,只是希望他少受些苦難。

最終,在陳祁禦的安排下,蕭雲硯見到了空隱寺的上師,一位發須皆白的耄耋老者。

少年撩袍欲跪,卻被上師擡袖間袈裟拂起的勁風阻止。

“老衲福薄,受不起施主大拜。”

蕭雲硯只好以蓮花坐的方式坐於蒲團上,靜聽上師的教誨。

上師對他並沒有好臉色。

甚至有些冷漠。

“敢問施主,因何而困?”

蕭雲硯答:“我近日總會夢見一個人,是我,又不是我。”

上師闔上蒼老的雙眼:“這取決於施主想成為誰。”

是甘於被困紅塵,還是頓悟超脫世俗。

蕭雲硯想了許久:“我明白了。”

“謝上師指點。”

他已經做出選擇,留戀這紅塵,亦不需要挨上師一頓打,來尋求心靈的頓悟和清零。

他還是想做蕭雲硯。

而不是夢裏騰雲駕霧,呼風喚雨的年輕神明。

少年安然無恙走出了上師的寮房,身後的上師反而松了口氣。

他與空隱是多年老友,自然知道蕭雲硯來歷不凡,倘若他選擇超脫紅塵,上師也只能順應緣法,用盡畢生修為助他渡劫。

說是打他一頓,又何嘗不是助他洗筋伐髓,擯棄肉|體凡胎。

如今看來,空隱的救世之法初顯成效,甚至已經動搖了那少年的心。

他有了牽絆。

想留下來。

·

陳願和陳祁禦守在寮房外。

百無聊奈之際,她問自己曾經的皇兄:“你能教我一件事嗎?”

陳祁禦的目光從殘陽上挪過來,臉頰也染上晚霞的薄紅:

“想學什麽?”

“你的琴是我教的,騎術也是,你還想學什麽?”

“雕刻。”

陳願很認真,沒有半點玩笑之意。

陳祁禦也不問她想用來做什麽,只道:“我也就刻刻長明燈,刻刻經文碑,手藝不算多好。”

“可你教的很好。”

陳願揚起臉頰:“你教我的都化繁為簡,很容易掌握要領,我也不求精,只求能刻個小東西。”

陳祁禦笑了笑:“好。”

“難為你有求於我。”

於是這天夜裏,蕭雲硯一個人在後山立碑,陳願就和陳祁禦站在雪松下,學習木雕手藝。

她也不是袖手旁觀。

而是立碑之事,本就是一人之事,旁人插手便顯得不誠心。

起初,陳願不知道蕭雲硯如此誠心誠意是為了求什麽,直到他把碑立穩,用特殊的遇水不化的墨在石碑上題字時,她才明白少年的願望。

蕭雲硯寫的是——

“願散千金,盡吾生功德,求來世重逢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文中“上師”相關,引自盧泓言《王興從哪裏來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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